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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卷第四

  王道第六

  春秋何貴乎元而言之?元者,始也,言本正也;道,王道也;王者,人之始也。王正,則元氣和順,風雨時,景星見,黃龍下;王不正,則上變天,賊氣并見。五帝三王之治天下,不敢有君民之心,什一而稅,教以愛,使以忠,敬長老,親親而尊尊,不奪民時,使民不過歲三日,民家給人足,無怨望忿怒之患、強弱之難,無讒賊妒疾之人,民修德而美好,被髮銜哺而游,不慕富貴,恥惡不犯,父不哭子,兄不哭弟,毒蟲不螫,猛獸不搏,抵蟲不觸,故天為之下甘露,朱草生,醴泉出,風雨時,嘉禾興,鳳凰麒麟遊於郊,囹圄空虛,畫衣裳而民不犯,四夷傳譯而朝,民情至樸而不文,郊天祀地,秩山川,以時至封於泰山,禪於梁父,立明堂,宗祀先帝,以祖配天,天下諸侯各以其職來祭,貢土地所有,先以入宗廟,端冕盛服,而後見先,德恩之報,奉先之應也。

  桀紂皆聖王之後,驕溢妄行,侈宮室,廣苑囿,窮五采之變,極飭材之工,困野獸之足,竭山澤之利,食類惡之獸,奪民財食,高雕文刻鏤之觀,盡金玉骨象之工,盛羽旄之飾,窮白黑之變,深刑妄殺以陵下,聽鄭衛之音,充傾宮之志,靈虎兕文采之獸,以希見之意,賞佞賜讒,以糟為邱,以酒為池,孤貧不養,殺聖賢而剖其心,生燔人,聞其臭,剔孕婦,見其化,斮朝涉之足,察其拇,殺梅伯以為醢,刑鬼侯之女,取其環。誅求無已,天下空虛,群臣畏恐,莫敢盡忠,紂愈自賢,周發兵,不期會於孟津者,八百諸侯,共誅紂,大亡天下,春秋以為戒,曰蒲社災。周衰,天子微弱,諸侯力政,大夫專國,士專邑,不能行度制法文之禮,諸侯背叛,莫修貢聘,奉獻天子,臣弒其君,子弒其父,孽殺其宗,不能統理,更相伐銼以廣地,以強相脅,不能制屬,強奄弱,眾暴寡,富使貧,並兼無已,臣下上僭,不能禁止,日為之食,星霣如雨,雨螽,沙鹿崩,夏大雨水,冬大雨雪,霣石于宋五,六鷁退飛,霣霜不殺草,李梅實,正月不雨,至於秋七月,地震,梁山崩,壅河,三日不流,畫晦,彗星見于東方,孛于大辰,鸛鵒來巢,春秋異之,以此見悖亂之徵。孔子明得失,差貴賤,反王道之本,譏天王以致太平,刺惡譏微,不遺小大,善無細而不舉,惡無細而不去,進善誅惡,絕諸本而已矣。

  天王使宰喧來歸惠公仲子之賵,刺不及事也;天王伐鄭,譏親也;會王世子,譏微也;祭公來逆王后,譏失禮也。刺家父求車,武氏毛伯求賻金,王人救衛,王師敗於貿戎,天王不養,出居於鄭,殺母弟,王室亂,不能及外,分為東西周,無以先天下。召衛侯,不能致,遣子突征衛,不能絕;伐鄭,不能從;無駭滅極,不能從。諸侯得以大亂,篡弒無已,臣下上逼,僭擬天子;諸侯強者行威,小國破滅;晉至三侵周,與天王戰于貿戎,而大敗之;戎執凡伯於楚丘,以歸;諸侯本怨隨惡,發兵相破,夷人宗廟社稷,不能統理;臣子強,至弒其君父;法度廢,而不復用,威武絕,而不復行。故鄭魯易地,晉文再致天子,齊桓會王世子,擅封邢衛杞,橫行中國,意欲王天下,魯舞八佾,北祭泰山,郊天祀地,如天子之為,以此之故,弒君三十二,亡國五十二,細惡不絕之所致也。

  春秋立義,天子祭天地,諸侯祭社稷,諸山川不在封內不祭。有天子在,諸侯不得專地,不得專封,不得專執天子之大夫,不得舞天子之樂,不得致天子之賦,不得適天子之貴。君親無將,將而誅,大夫不得世,大夫不得廢置君命。立適以長不以賢,立子以貴不以長,立夫人以適不以妾,天子不臣母后之黨,親近以來遠,未有不先近而致遠者也。故內其國而外諸夏,內諸夏而外夷狄,言自近者始也。

  諸侯來朝者得褒,邾婁儀父稱字,滕薛稱侯,荊得人,介葛盧得名;內出言如,諸侯來曰朝,大夫來曰聘,王道之意也。誅惡而不得遺細大,諸侯不得為匹夫興師,不得執天子之大夫,執天子之大夫,與伐國同罪,執凡伯言伐;獻八佾,諱八言六;鄭魯易地,諱易言假;晉文再致天子,諱致言狩;桓公存邢衛杞,不見春秋,內心予之行,法絕而不予,止亂之道也,非諸侯所當為也。春秋之義,臣不討賊,非臣也,子不復儲,非子也;故誅趙盾,賊不討者,不書葬,臣子之誅也;許世子止不嘗藥,而誅為弒父;楚公子比脅而立,而不免於死;齊桓晉文擅封致天子,誅亂,繼絕存亡,侵伐會同,常為本主,曰:桓公救中國,攘夷狄,卒服楚,至為王者事;晉文再致天子,皆止不誅,善其牧諸侯,奉獻天子,而服周室,春秋予之為伯,誅意不誅辭之謂也。

  魯隱之代桓立,祭仲之出忽立突,仇牧、孔父、荀息之死節,公子目夷不與楚國,此皆執權存國,行正世之義,守惓惓之心,春秋嘉氣義焉,故皆見之,復正之謂也。夷狄邾婁人、牟人、葛人,為其天王崩而相朝聘也,此其誅也。殺世子母弟,直稱君,明失親親也。魯季子之免罪,吳季子之讓國,明親親之恩也。閽殺吳子餘祭,見刑人之不可近。鄭伯髡原卒於會,諱弒,痛強臣專君,君不得為善也。衛人殺州吁,齊人殺無知,明君臣之義,守國之正也。衛人立晉,美得眾也。君將不言率師,重君之義也。正月公在楚,臣子思君,無一日無君之意也。誅受令,恩衛葆,以正囹圉之平也。言圍成,甲午祠兵,以別迫脅之罪,誅意之法也。作南門,刻桷丹楹,作雉門及兩觀,築三臺,新延廄,譏驕溢不恤下也。故臧孫辰請糴於齊,孔子曰:「君子為國,必有三年之積,一年不熟,乃請糴,失君之職也。」誅犯始者,省刑絕惡,疾始也。大夫盟於澶淵,刺大夫之專政也。諸侯會同,賢為主,賢賢也。春秋記纖芥之失,反之王道,追古貴信,結言而已,不至用牲盟而後成約,故曰:「齊侯衛侯苟命於蒲。」傳曰:「古者不盟,結言而退。」宋伯姬曰:「婦人夜出,傳母不在,不下堂。」曰:「古者周公東征則西國怨。」桓公曰:「無貯粟,無鄣谷,無易樹子,無以妾為妻。」宋襄公曰:「不鼓不成列,不阨人。」莊王曰:「古者、杅不穿,皮不蠹,則不出。君子篤於禮,薄於利;要其人,不要其土;告從不赦,不祥;強不陵弱。」齊頃公弔死視疾;孔父正色而立於朝,人莫過而致難乎其君;齊國佐不辱君命,而尊齊侯;此春秋之救文以質也。救文以質,見天下諸侯所以失其國者亦有焉,潞子欲合中國之禮義,離乎夷狄,未合乎中國,所以亡也。吳王夫差行強於越,臣人之主,妾人之妻,卒以自亡,宗廟夷,社稷滅,其可痛也,長王投死,於戲,豈不哀哉!晉靈行無禮,處臺上,彈群臣,枝解宰人而棄之,漏陽處父之謀,使陽處父死,及患趙盾之諫,欲殺之,卒為趙盾所弒。晉獻公行逆理,殺世子申生,以驪姬立奚齊卓子,皆殺死,國大亂,四世乃定,幾為秦所滅,從驪姬起也。楚平王行無度,殺伍子苟父兄,蔡昭公朝之,因請其裘,昭公不與,吳王非之,舉兵加楚,大敗之,君舍乎君室,大夫舍乎大夫室,妻楚王之母,貪暴之所致也。晉厲公行暴道,殺無罪人,一朝而殺大臣三人,明年,臣下畏恐,晉國殺之。陳侯佗淫乎蔡,蔡人殺之。古者,諸侯出疆,必具左右,備一師,以備不虞,今陳侯恣以身出入民間,至死閭里之庸,甚非人君之行也。宋閔公矜婦人而心妒,與大夫萬博,萬譽魯莊公曰:「天下諸侯宜為君者,唯魯侯爾。」閔公妒其言,曰:「此虜也。」「爾虜焉故?魯侯之美惡乎至。」萬怒,搏閔公,絕脰,此以與臣博之過也。古者,人君立於陰,大夫立於陽,所以別位,明貴賤,今與臣相對而博,置婦人在側,此君臣無別也,故使萬稱他國,卑閔公之意,閔公藉萬,而身與之博,下君自置,有辱之婦人之房,俱而矜婦人,獨得殺死之道也。春秋傳曰:「大夫不適君」遠此逼也。梁內役民無已,其民不能堪,使民比地為伍,一家亡,五家殺刑,其民曰:「先亡者封,後亡者刑。」君者,將使民以孝於父母,順於長老,守丘墓,承宗廟,世世祀其先,今求財不足,行罰如將不勝,殺戮如屠,仇讎其民,魚爛而亡,國中盡空,春秋曰:「梁亡。」亡者,自亡也,非人亡之也。虞公貪財,不顧其難,快耳悅目,受晉之璧,屈產之乘,假晉師道,還以自滅,宗廟破毀,社稷不祀,身死不葬,貪財之所致也。故春秋以此見物不空來。寶不虛出,自內出者,無匹不行,自外至者,無主不止,此其應也。楚靈王行強乎陳蔡,意廣以武,不顧其行;慮所美,內罷其眾,乾谿有物女,水盡則女見,水滿則不見,靈王舉發其國而役,三年不罷,楚國大怨;有行暴意,殺無罪臣成然,楚國大懣;公子棄疾卒令靈王父子自殺,而取其國,虞不離津澤,農不去疇土,而民相愛也,此非盈意之過耶!魯莊公好宮室,一年三起臺,夫人內淫兩弟,弟兄子父相殺,國絕莫繼,為齊所存,夫人淫之過也,妃匹貴妾,可不慎邪!此皆內自強,從心之敗已。見自強之敗,尚有正諫而不用,卒皆取亡,曹0諫其君曰:「戎眾以無義,君無自適。」君不聽,果死戎寇。伍子苟諫吳王,以為越不可不取,吳王不聽,至死伍子苟,還九年,越果大滅吳國。秦穆公將襲鄭,百里蹇叔諫曰:「千里而襲人者,未有不亡者也。」穆公不聽,師果大敗殽中,匹馬隻輪無反省。晉假道虞,虞公許之,宮之奇諫曰:「宴亡齒寒,虞虢之相救,非相賜也,君請勿許。」虞公不聽,後虞果亡於晉。春秋明此存亡道可觀也,觀乎蒲社,知驕溢之罰;觀乎許田,知諸侯不得專封;觀乎齊桓、晉文、宋襄、楚莊,知任賢奉上之功;觀乎魯隱、祭仲、叔武、孔父、荀息、仇牧、吳季子、公子目夷,知忠臣之效;觀乎楚公子比,知臣子之道,效死之義;觀乎潞子,知無輔自詛之敗;觀乎公在楚,知臣子之恩;觀乎漏言,知忠道之絕;觀乎獻六羽,知上下之差;觀乎宋伯姬,知貞婦之信;觀乎吳王夫差,知強陵弱;親乎晉獻公,知逆理近色之過;觀乎楚昭王之伐蔡,知無義之反;觀乎晉厲之妄殺無罪,知行暴之報;觀乎陳佗、宋閔,知妒淫之禍;觀乎虞公、梁亡,知貪財枉法之窮;觀乎楚靈,知苦民之壤;觀乎魯莊之起臺,知驕奢淫佚之失;觀乎衛侯朔,知不即召之罪;觀乎執凡伯,知犯上之法;觀乎晉卻缺之伐邾婁,知臣下作福之誅;觀乎公子翬,知臣窺君之意;觀乎世卿,知移權之敗。故明王視於冥冥,聽於無聲,天覆地載,天下萬國莫敢不悉靖其職,受命者不示臣下以知之至也,故道同則不能相先,情同則不能相使,此其教也。由此觀之,未有去人君之權,能制其勢者也;未有貴賤無差,能全其位者也;故君子慎之。